上海：实习法官助理，把理想照进现实
“吴老师，我已经考上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了，以后就能在法院系统再见到您啦。在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实习的日子虽然时间不长，但深深感受到了这个大家庭的温暖，让法院工作成为了我的理想。”2025年6月，上海高院干部培训处副处长吴云收到一条复旦大学毕业生李蕾微信发来的“喜报”。
一声恭喜，几句问候，把吴云带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冬季的回忆里。因为上海法院实习法官助理项目，吴云和很多学子结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看到同学们把理想照进现实，也感觉我们的工作更有意义了。”吴云说。
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实习法官助理参加午间读书会。资料图片
作为全国首家省级高院牵头开展的实习实训项目，上海法院实习法官助理项目自2023年11月启动以来，建章立制到落地见效，两年多来，在上海高院的统筹下，全市三级法院已接收三批492名实习法官助理，覆盖全国26家合作院校、科研院所。
首创 启动实习法官助理项目
时针拨回到2024年盛夏，与炎热的天气相比，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在读研究生刘付成的心情更加焦灼。他刚刚旁听完实习期的第一场庭审，即将接受带教法官、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法院时任知识产权审判庭法官、现任陆家嘴人民法庭副庭长杨捷的首次“拷问”。
“小刘，刚刚原、被告在法庭上的陈述，你怎么看？”伴随着杨捷的询问声响起，刘付成觉得脚下的走廊似乎更长了。
他思索片刻：“杨老师，被告提出的合法来源抗辩是本案争议焦点，但我感觉证据链还不太充分。”
这是一起商标仿冒案件。原告是某知名商标的权利人，发现被告售卖的服装上使用了与其相同的商标，于是起诉维权。庭审过程中，被告提出合法来源抗辩，声称这批服装由供货商提供，供货商还提供了“授权委托书”，自己是受其蒙骗，完全不知道销售的是侵权商品。
学习知识产权法3年，刘付成知道合法来源抗辩规则，也了解相关构成要件。但如何从事实层面证明构成合法来源、相关证据要提供到什么程度，他一时语塞。
面临相同困惑的还有中国政法大学经济法学在读研究生陈益聪。
2023年在上海高院实习期间，陈益聪遇到一起涉私募基金纠纷案，涉及受托人和管理人责任认定问题。虽然他在学校里学习过私募基金结构等知识，但对责任划分认定并不了解，导致完全摸不着头脑。
寒窗数载，遇上现实中的矛盾纠纷，却可能手足无措。“这就是学校里‘应用题’和法院里‘应用’的差异。”上海高院干部培训处法治合作交流办公室副主任范飞分析：“一字之差，反映出学与用的现实鸿沟。由‘应用题’到‘应用’，既要补上对司法实务的知识短板，更要补上对社情民意的认识短板。”
为帮助在校法学生从书斋走向实践，推动学以致用，2023年11月，上海高院启动实习法官助理项目，统筹全市法院实习岗位资源，为合作高校在校生提供实践机会，同时出台《上海法院实习法官助理管理办法》，对实习法官助理的选拔、培养、管理、考核进行系统性的制度安排。
经过法院、高校双重选拔的学生，在集中培训后，被分派到全市三级法院，参与旁听庭审、协助撰写法律文书、辅助接待当事人等工作。其间，各法院还会安排优秀法官进行“一对一”带教、优秀法官助理进行“一对一”帮教。
“合法来源”如何证明？作为人民法院知识产权审判工作先进个人，杨捷没有立刻给出标准答案。他引导刘付成梳理案情细节——原告商标知名程度、被告购货渠道、供货商授权书是否加盖公章……在循循善诱下，法官的心证过程清晰地呈现在刘付成面前。
而陈益聪也根据带教法官的指引，对相关监管政策、最新法律规定等进行系统学习。“这才让我对案件有了宏观的了解，让我感觉真正进入到金融审判的实务中。”“学生思维和法官思维是不一样的。”陈益聪说。
探索 建立“以考促学”机制
三个月的实习期，如何有的放矢、确保成效？
实习法官助理项目精心设计了“三个一”以考促学机制。所谓“三个一”，就是指实习结束时，实习法官助理应当在完成日常审判辅助工作的基础上，至少完成“三个一”实习结业成果，即执笔完成一项调研报告、协助草拟一篇法律文书、撰写一个典型案例。每次终期，上海高院还将统一组织评比，通过实务专家打分、实务部门复核等方式，产生“三个一”优秀成果。
作为华东政法大学的大四学生，李浩被分派到上海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实习，同行的小伙伴几乎都是硕士生。她特别害怕在“三个一”上“拉低了大家的整体水平”，因此早早与带教法官鲍韵雯沟通，确定了实务中比较关注的“违约与侵权竞合下重复起诉问题”作为研究方向。
顾客通过APP平台打车，受到人身伤害，基于违约诉讼失败后，是否可以再基于侵权起诉？李浩想起大学学过的课程，她第一感觉不可以。但检索相关案例后，她发现，实践中很多人从诉讼经济原则出发，支持可以重复起诉的观点。
“如果基于违约诉讼失败，基于侵权还能成功，是不是说明立法技术存在问题？”
“什么叫重复诉讼，是围绕同一诉讼标的，还是围绕同一诉讼标的物反复诉讼？”
李浩与鲍韵雯进行了深入交流。“李浩，你已经不是小学生了，得想想如何自己解决？”在鲍韵雯的鼓励和指点下，她重温大学法理学等教材，分析既有案例，最终站在了“少数人”一边，撰写的相关调研报告也入选2025年优秀调研报告。
“以前是学校老师给我讲理论，我记住了。这次是我自己分析各方观点、反思法理，掌握了。”李浩说，这种从“输入”到“输出”的转变她很享受。
相较李浩的“凡事预则立”，宋明臻的“三个一”方向更多是“兴趣”使然。
上海海事法院第三期实习法官助理在该院长兴岛派出法庭参观见学。资料图片
作为上海海事大学的一名学生，宋明臻报名了上海海事法院实习。在校期间，宋明臻经常跟着导师撰写论文，也曾经接触到“临时仲裁”制度，但苦于实践中相关案例并不丰富。来到法院，与大伙一聊，上海海事法院判决了全国首例确认临时仲裁协议效力案、带教法官曾参加过相关专题研讨、上海海事法院有专门的海事案件库资源……宋明臻打定主意，就研究临时仲裁。
“在法院调研特别有实感，我和带教法官一个办公室，可以随时讨论问题、获取资料，不像在学校，可能得间隔一段时间才开组会。”宋明臻很快就敲定了大纲。经过精心打磨，这篇名为《涉外临时仲裁协议司法审查规则研究》的调研报告，最终也获评2025年优秀调研报告。
“三个一”终究不是考核机制，而是牵引、激励机制，依托的是兴趣和责任驱动。
深耕 实习法官助理在实践中锤炼
西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专业在读研究生曹珂欣是在学校的通知上看到了实习法官助理项目的信息。报名后，经过本校近3：1的遴选面试和双向选择，来到上海市宝山区人民法院实习。3个月里，曹珂欣遇到了很多意想不到。比如，带教她的民事审判庭法官鲍海跃竟没有“按章办事”。
那是一起“名为买卖，实为赠与”合同纠纷。老人与儿子签订房屋买卖合同，将名下房产“出售”给儿子，但没有实际收取价款。后来，老人患病，身体每况愈下，不想去养老院，就希望把房子要回来，但遭到儿子拒绝。
庭审现场，父子二人剑拔弩张。老人一脸委屈：“我要回房屋，不是为了钱，而是希望以后有地方住。”儿子也态度强硬：“老子起诉儿子，说出去多丢脸，既然你告了，我们硬碰硬到底。”
曹珂欣默默在心里模拟了“裁判思路”。这起案件，归根到底是判断合同的效力和类型。根据现有证据，赠与合同盖然性更高，老人不一定能拿回房子。
但她很快认识到这个观点的“浅薄”。带教法官组织调解时发现，老人最担心的是居住问题，儿子最关心的是房屋权属，于是创造性地提出将房屋依然登记在儿子名下，但在房屋上为老人设立居住权。此举既保障了老人的居住安全，也避免损害亲情。经过释法说理，父子二人欣然接受，案件最终顺利调解结案。
“以前在学校，我们更多讨论法条背后的理论。但通过这些案件，我觉得法院真的是从当事人真正诉求出发。”曹珂欣说。
除了对当事人有了更多同理心，浙江大学法律硕士专业在读学生孙雨瑶也和法院干警、其他实习小伙伴们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她曾经预想过很多种来法院的初画面，没想到却是以一场MBTI人格测试开始的。原来，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为缓解实习法官助理初来乍到的紧张感，增进彼此了解，专门准备了一场“破冰”活动。
这样的巧思还有很多。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成立“外滩小青天”队伍、设计团队队标、拍摄短视频记录实习日常、开展“红色密码·初心解码”沉浸式剧本推理党课……孙雨瑶用“对年轻人非常友好”形容这次实习。而在这些有趣的互动中，她深深地感受到“不管是同学之间，还是带教老师与同学之间，都不是严肃的工作关系，而是一个温暖的整体”。
2023年是实习法官助理项目启动的开局之年，也是“外滩法官小巷行”党建品牌建设的启航之年。为推动实习法官助理项目在黄浦区法院走深走实，助力实习法官助理深入了解区情民情、提升群众工作能力，在上海高院政治部的指导下，在院党组的领导和相关部门的协同支持下，一系列富有成效的实践逐步展开。
首期实习法官助理走进社区居委，坐在倾听民声的“旁听席”，近距离感知社情民意；第二期实习法官助理则跟随“小巷法官”化身居委助理，参与法律释明工作，协助基层矛盾纠纷化解；到了第三期，带领实习法官助理学习走访“新时代上海党建引领旧改创新实践基地”等，增强司法服务大局的认知，进一步在司法实践中锤炼党性、强化担当。
上海法院第三期实习法官（行政） 助理项目举行结业式。钱成 摄
“能够从法官、居委干部身上，亲眼见证司法和调解如何在基层落地。”孙雨瑶认为，“自己真的非常幸运。”
“我们希望通过各种文化活动和实务训练，推动实习法官助理们形成共同体理念。”作为第三期黄浦实习法官助理的“辅导员”，政治部干警杨琳表示自己也收获很多。
法院实习，看似是人与案的连接，但更重要的是学习人与人的连接。
未来 为法治人才培养提供保障
2025年8月，分布在徐汇、杨浦、嘉定、宝山四家法院的所有吉林大学在沪实习法官助理，都收到了一份特殊的邀请。邀请方正是以吉林大学曹险峰教授命名的“曹险峰教授工作站”。
上海市徐汇区人民法院实习法官助理协助法官进行法律咨询活动。资料图片
该工作站于2024年在上海市徐汇区人民法院成立，是上海高院牵头成立的10家教授工作站之一，致力于推动审判工作、人才培养与法学研究的深度融合。
当天，同学们欣然前往，不仅和徐汇区法院的干警们一起聆听了《物债二分——以一则案例的分析为中心》专家讲座，还在曹险峰教授的带领下，走访徐汇滨江、衡复风貌区等地，调研模速空间“AI黑科技体验空间”“西岸智塔”等场馆，深入了解人工智能大模型的技术进展、应用场景及产业生态。这场“行走的党课”让吉林大学的学生们直呼过瘾。
强化实践教学，深化协同育人。在上海法院，这样的探索还有很多。
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法院参加“燎原·院校调研交流月”活动。董雪皓 摄
2024年7月15日，上海金茂大厦30楼，2024年“燎原·院校调研交流月”第三场活动——一线直击“金融纠纷治理法官工作室”活动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
不同于一般的法院调研活动，此次交流不仅邀请了法院、相关行业调解组织代表作主题发言，还邀请了上海财经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刘洋进行点评分享。而他正是现场旁听的实习法官助理、上海财经大学学生管雨昕的导师。这意味着，实习法官助理、院校导师、带教法官共聚司法“实践场”，碰撞思想火花。
将本院“燎原”院校合作项目与“实习法官助理项目”相结合，定向邀请实习法官助理导师或者所在院校老师，走进法院，与法官、学生开展交流互动，以实践反哺理论，以理论深化实践。迄今，类似的活动浦东新区法院已经举办了9场。
“这种复合式的培养模式，进一步提升了理实互鉴的深度，增进了情感联系的强度。”浦东新区法院政治部吴大伟介绍，实习法官助理结业时往往都依依不舍，有的甚至潸然泪下。
两年多来，硕果累累。截至目前，实习法官助理项目已评选产生123名优秀实习法官助理，369篇优秀“三个一”成果，多篇实习法官助理与法官合作的调研报告、案例被最高人民法院选用。
谈及这份特别的带教经历，时任上海一中院执行局副局长张华松说：“既是对实习法官助理进行知识传授与技能培养的过程，也是对自身职业生涯的一次回顾与反思。”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副庭长王晓梅表示，“不仅能全面培养实习助理的实务能力，也为自己带来法学理论的新视角，提供了能力提升的新平台”。
面向未来，实习法官助理项目将走向何方？
“上海法院将持续完善院校合作培养体系，优化实践教学模式，推动院校合作规模与效果提升，为推动法学教育与法治实务深度融合、助力全面依法治国、推进法治中国建设，提供人才保障。”上海高院政治部副主任孙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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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丨人民法院报、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上海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上海知识产权法院、上海铁路运输中级法院）、上海海事法院、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法院、上海市徐汇区人民法院、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法院、上海市宝山区人民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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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郭燕
责任编辑：张巧雨
编辑：孙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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